
三十年的水汽,早已把我的指关节泡得又粗又白配资交流论坛网站,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死面馒头。
可就在今天,当着整个后厨所有人的面,我解下了腰间那条油腻发硬的洗碗围裙,又从储物柜最深处,请出了那件叠得像块豆腐干的、雪白的厨师围裙。
展开它的时候,整个厨房,除了抽油烟机单调的轰鸣,再没半点杂音。
新来的总厨江帆,那个哈佛毕业、在法国米其林餐厅镀过金的年轻人,正用一种看史前生物的眼神看着我。他的眼神里,三分惊愕,七分荒唐。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个洗碗工,一个在他眼里连砧板都没资格碰的糟老头子,凭什么?
我没理他,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熟悉的油烟味,有三十年未曾消散的葱姜蒜的香气,还有一丝,独属于我自己的,岁月尘封的味道。
然后,我缓缓地,把那身行头穿在了身上。
那感觉,就像一个退役多年的老兵,重新摸到了自己的枪。
展开剩余97%生疏,又无比亲切。
这一切,都得从三个月前,江帆空降到我们“江南阁”后厨说起。
第一章 新来的扫帚
江南阁是市里数得上的老字号饭店,国营改制过来的,门脸不大,底蕴却深。我从二十五岁小伙子,就在这儿的后厨水台干活。那时候,我还不叫老林,大家都喊我小林。
一晃三十年,江南阁的牌匾换了三次,后厨的灶台翻新了五回,总厨走了四任,只有我,还守着那一亩三分地的水池子,和堆积如山的碗碟打交道。
江帆来的时候,派头很足。
他是老板高薪从上海挖来的,据说履历能吓死人。名校毕业,喝过洋墨水,在国外顶级餐厅当过副厨。人长得也精神,白白净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身定制的厨师服,白的晃眼,跟我们这些穿着发黄工服的老师傅,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一来,就给后厨来了个下马威。
开会的时候,他背着手,在我们面前踱步,像个检阅士兵的将军。
“从今天起,我叫江帆,是这里的主理人。”他的声音清亮,但没什么温度,“我不管你们以前是怎么干活的,从现在开始,一切都得按我的规矩来。”
他的规矩,就是西餐后厨那套。
所有东西都要量化。盐要用克称,油要用量杯,火候要看温度计。他甚至弄来一台低温慢煮机,说要做什么分子料理。
老师傅们都撇嘴。
掌勺的王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炮,脾气火爆,当场就嘀咕:“炒了一辈子菜,靠的是手感心会,哪能拿个破称天天称?”
江帆耳朵尖,听见了。
他停下脚步,盯着王师傅,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王师傅是吧?手感?那是农耕时代的产物。现代烹饪,是科学,是艺术,不是凭感觉和稀泥。”
一句话,把王师傅噎得满脸通红。
接下来的日子,后厨的气氛就变得很微妙。江帆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要把江南阁这具“老朽”的身体,一寸寸地解剖、改造。他淘汰了菜单上一半的传统菜,换上了他那些花里胡哨的“创意融合菜”。
什么“香煎鹅肝配江南桂花酱”、“低温慢煮东坡肉佐红酒烩苹果”,菜名听着洋气,可老食客们不买账。
但江帆不在乎,他说,他要吸引的是更年轻、更高端的客户群体。
对于我这个洗碗工,他一开始是没怎么注意的。
在他眼里,我大概就是后厨生态链最底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符号。
直到有一次。
那天,他研发一道新菜,叫“油封鸭腿配橙香酱汁”。鸭腿用鸭油封在罐子里,在烤箱里烤了七八个小时。出炉的时候,香气确实霸道。
可他装盘的时候,我恰巧推着收碗车路过,嘴里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可惜了,火候过了至少半小时,鸭肉里的汁水都跑了,只剩下油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厨房里人多嘴杂,话还是传到了江帆耳朵里。
他端着盘子,走到我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问:“林师傅,你刚才说什么?”
我这人,一辈子不爱惹事,但也不会说假话。我抬起头,看着他:“江总厨,我说,您这鸭腿,火候过了。”
他眉毛一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哦?一个洗碗的,也懂火候?”
他把盘子往我面前一递,下巴微扬:“那你给我讲讲,怎么就过了?”
周围的帮厨们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我有点窘迫,擦了擦手上的水,指着那块鸭腿说:“您看这皮,颜色焦糖化不均匀,边缘有些发黑,说明受热不均,而且时间太长。真正恰到好处的油封鸭,皮应该是均匀的金黄色,用叉子一碰,肉和骨头能自己分离,但肉丝里还含着饱满的肉汁。您这个,一碰就散成渣了,看着烂糊,吃起来肯定柴。”
我说完,整个厨房鸦雀无声。
江帆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没说话,拿起叉子,轻轻碰了一下那块鸭腿。
果然,鸭肉“哗”地一下,碎了。
他把盘子重重地往台子上一放,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
“懂的还不少啊。”他冷冷地看着我,“懂那么多,怎么还在这儿洗碗呢?”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给我一个冰冷的背影。
从那天起,梁子算是结下了。
他开始处处针对我。我洗的碗,他会戴上白手套,一个一个地检查,稍微有点水渍,就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整筐碗倒回池子里,让我重洗。
我负责的区域,他每天都要用手在角落里抹一下,只要有一点油污,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我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来维护他总厨的权威,来洗刷那天我带给他的难堪。
我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活干得更细致。
碗,我用热水烫三遍,再用专门的布巾一个个擦干,码放得整整齐齐,比他自己的厨刀都亮。
地,我每天下班前,都会用碱水刷一遍,再用清水拖干净,干净得能照出人影。
我只是个洗碗的,但我得对得起这份工,对得起自己这双手。
可我的忍让,在江帆看来,就是懦弱。
他越来越过分,甚至在开会时,指桑骂槐地说:“有些人,一辈子没出息,就是因为安于现状,在自己的位置上混吃等死。一个洗碗的,就该有洗碗的觉悟,别总想着对别人的专业指手画脚。”
这话,就是说给我听的。
后厨的老师傅们都替我抱不平,私下里劝我:“老林,你这手艺,当年在省城都是挂了号的,何必在这儿受这份鸟气?跟他干!”
我只是笑笑,摇摇头。
他们不懂。
我守着这个水池子,不是因为没本事,而是因为一个承诺。
一个,对已经走了十年的老伴儿,许下的承诺。
第二章 儿子的请求
我儿子叫林涛,今年二十八,在一家设计院上班,老实本分,像我。
他谈了个女朋友,叫晓雯,是个好姑娘,两人准备年底结婚。
婚事唯一的阻碍,是房子。
晓雯家没别的要求,就希望在市区有个自己的小窝,不用大,有个两室一厅就行。
可如今这房价,对我们这种普通工薪家庭来说,就像一座大山。
我跟我老伴儿攒了一辈子的钱,也就十几万,加上林涛自己这几年存的,离首付还差一大截。
那天晚上,林涛下班回来,情绪不高。
我给他下了一碗阳春面,卧了两个荷包蛋。他扒拉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爸。”他抬起头,眼睛里有点红血丝,“我跟晓雯……可能要再等等了。”
我心里一沉:“怎么了?吵架了?”
“没有。”他摇摇头,声音有点哑,“她家催得紧。我们看了个房子,首付要四十万,我们还差二十万。我今天找我那些同学朋友借了一圈,东拼西凑,也才借到五万。”
他把头埋进手里,肩膀微微耸动。
我看着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疼。
我这辈子,没给儿子留下什么家业,连他结婚的房子都凑不齐。
“爸没用。”我拍了拍他的背,声音干涩。
他猛地抬起头,摇着头说:“不,爸,你别这么说。你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供我读完大学,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爸,要不……你再回灶上吧?”
我端着碗的手,僵住了。
“你说什么?”
“王师傅他们都跟我说了,说您以前是特级厨师,在省里比赛拿过金奖。江南阁现在生意不好,就是因为江帆做的那些菜,老客不认。你要是肯出山,老板肯定愿意给您高薪。只要干个一两年,首付不就凑齐了吗?”
他的眼睛里,闪着一丝期盼。
我放下碗,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一盏盏,温暖又遥远。
我的思绪,却飘回了十多年前。
那时候,我还是江南阁的总厨,林卫国这个名字,在市里的餐饮界,是块响当当的招牌。我痴迷于厨艺,整天泡在厨房里,研究菜式,参加比赛,拿奖拿到手软。
家,对我来说,更像是一个旅馆。
我以为,我是在为这个家奋斗,给老婆孩子更好的生活。
直到我爱人,淑芬,查出了胃癌。
晚期。
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
那半年,我推掉了所有的事情,辞去了总厨的职位,一天二十四小时守着她。
我这才发现,我错过了多少。
我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菜,不知道她爱看哪个台的电视剧,不知道儿子在学校被同学欺负了。
在病床前,她拉着我的手,气若游丝。
“卫国,”她说,“下辈子,你别当厨师了。油烟重,伤身体。我也不想你那么忙,忙得连家都回不了。”
我握着她冰凉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不当了,这辈子就不当了。”我跟她保证,“以后,我就守着你和涛涛,哪儿也不去。”
她笑了,很欣慰。
“那……你要是实在手痒,就只给我跟涛涛做饭,好不好?”
“好。”我点头,泣不成声。
她走了以后,我遵守了我的承诺。
我把那身雪白的厨师服,连同我所有的奖章、证书,都锁进了柜子底。我在江南阁找了份洗碗的活,工资不高,但清闲,能准时下班,能回家给儿子做口热饭。
这一洗,就是十年。
灶台上的辉煌,早已被水池里的泡沫冲刷得一干二净。
我以为,这辈子,我就会这么洗下去了。
直到今天,儿子为了房子,再次揭开了我心底最深的伤疤。
“涛涛,”我转过身,看着他,“这件事,别再提了。钱的事,爸再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他有些激动地站起来,“爸,我知道你对妈的承诺。可妈要是还在,她也肯定希望我能过得好,能成家立业啊!这不矛盾!”
“你不懂!”我很少对儿子发火,但那一刻,我没控制住,“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承诺,那是我欠的!”
儿子被我吼得愣住了,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父子俩,就这么僵持着。
最后,他低下头,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爸。”
然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摩挲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我和淑芬,还有刚上小学的林涛。我们站在江南阁的门口,笑得那么灿烂。
那时候,我以为,幸福就是灶火熊熊,前程似锦。
后来我才明白,真正的幸福,是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是爱人孩子在饭桌前的等待。
可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现在,儿子长大了,他有他的人生,有他要承担的责任。
我这个做父亲的,难道真的要因为自己的执念,眼睁睁看着他为难,看着他委屈吗?
淑芬,如果真的是你,你会怎么选?
我在心里,一遍遍地问着那个永远不会再回答我的人。
第三章 一个承诺的分量
第二天去上班,我眼皮一直在跳。
心里装着事,洗碗的时候,手一滑,“哐当”一声,一个青花瓷汤碗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江帆闻声而来,看到地上的碎片,脸立刻就沉了下来。
“林师傅,你这是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了?”他抱着胳膊,冷嘲热讽,“这可是定制的碗,一个八百。这个月的工资,你是不想要了?”
我蹲下身,默默地收拾碎片,没有吭声。
心里的烦躁,像一团乱麻。
儿子的事,江帆的刁难,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王师傅看不下去,走过来打圆场:“江总厨,老林也不是故意的,谁都有失手的时候。这碗的钱,从我工资里扣吧。”
“用不着你当老好人。”江帆并不领情,“我们江南阁,讲的是规矩。谁犯错,谁承担。再有下次,就不是扣钱这么简单了。”
他撂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我把碎片收拾干净,心里五味杂陈。
八百块,快赶上我半个月的工资了。这对本就紧张的家底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中午吃饭的时候,王师傅端着饭盒坐到我身边。
“老林,别往心里去。那小子就是嫉妒你。”
我苦笑了一下:“嫉妒我什么?嫉妒我碗洗得比他好?”
“你少来这套。”王师傅拿筷子敲了敲我的碗沿,“上次那道油封鸭,你一句话就点到他的死穴了。他那是外行看热闹,你是内行看门道。他心里虚,才总想拿捏你。”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说真的,老林,你就没想过重新掌勺?你看现在后厨被他搞成什么样了?不中不西,不伦不类。老祖宗传下来的好东西,都快被他败光了。江南阁这块招牌,早晚得砸在他手里。”
我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没有说话。
王师傅的话,像一根针,扎在我心里。
我何尝不心疼?
江南阁,是我从学徒开始待了半辈子的地方。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口锅,都刻着我的青春和汗水。
我记得师父当年教我,厨师的“德”,比“艺”更重要。
德,就是对食材的敬畏,对食客的负责,对传承的坚守。
一道菜,从田间地头,到食客的餐桌,经历了多少人的辛劳。厨师是最后一棒,我们得对得起这份托付。
可现在江帆在做什么?
他把烹饪当成了一场化学实验,一场视觉表演。
他追求的是摆盘的精美,是食材的昂贵,是噱头的十足。他从不关心,这道菜的背后,有什么样的故事,承载着什么样的情感。
他不懂,真正的美食,是能触动人心的。
就像我师父教我的第一道菜,开水白菜。
听着简单,却是国宴上的压轴菜。
那汤,要用老母鸡、老母鸭、云南火腿、干贝、猪肘,吊上七八个小时,撇去所有的油,清澈见底,却鲜美无比。那白菜,只取最嫩的菜心,用清汤反复浇淋,烫至断生。
整道菜,看似寡淡,实则绚烂至极。
这背后,是厨师对火候的极致把控,是对鲜味的深刻理解,是对质朴本味的最高追求。
这,才是中国菜的魂。
而江帆,他不懂。
他甚至在一次会议上,公开嘲笑开水白菜是“最愚蠢的菜”,是“对高级食材的浪费”。
那天,我差点没忍住,冲上去跟他理论。
可最后,我还是忍住了。
我对自己说,林卫国,你已经不是厨师了,你只是个洗碗的。这些事,跟你没关系了。
可真的没关系吗?
看着江南阁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看着那些几十年的老街坊摇头叹息着离开,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
下午,我正在水池边发呆,手机响了。
是林涛打来的。
“爸,你下班早点回来,晓雯和她爸妈要来家里坐坐。”
我心里“咯噔”一下。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第四章 厨房里的风波
我跟领班请了假,提前一个小时回了家。
家里被林涛收拾得干干净净。他还特地去买了水果和茶叶。
我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里不是滋味。
六点半,门铃响了。
晓雯和她父母站在门口。
晓雯的父亲是个中学老师,戴着眼镜,文质彬彬。母亲是社区的干部,看上去很精明。
进了门,寒暄了几句,就切入了正题。
“林师傅,”晓雯的母亲开门见山,“我们家晓雯和林涛的事,我们是支持的。林涛这孩子,我们看着也挺好,踏实肯干。”
我点点头:“是,涛涛是个好孩子。”
“但是呢,”她话锋一转,“结婚毕竟是大事。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总不能让她跟着受苦。房子的问题,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我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说我们家底薄,但正在努力凑钱,希望他们能多给点时间。
晓雯的父亲一直没说话,只是推了推眼镜,打量着我们这个小小的家。
最后,他开口了,语气很平静:“林师傅,我不是个嫌贫爱富的人。但作为一个父亲,我得为我女儿的将来考虑。一个稳定的住所,是婚姻最基本的保障。如果连这个都提供不了,我怎么放心把女儿交给他?”
他的话,不重,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我心上。
晓雯的母亲接着说:“我们也不是不通情理。这样吧,首付四十万,你们家出三十万,我们家出十万,算是我们陪嫁的。房本上,写他们两个人的名字。这总可以了吧?”
我沉默了。
三十万。
就算我把老骨头卖了,也凑不出这个数。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林涛的脸涨得通红,他几次想开口,都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这是我们林家的事,不能让他一个晚辈在未来岳父母面前丢了面子。
最后,还是晓雯出来打了圆场。
“爸,妈,你们别逼林涛了。我们可以再等等,等我们自己攒够钱。”
“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你三十岁?”她母亲的调门高了起来,“女孩子的青春有几年?”
送走了他们,林涛一屁股瘫在沙发上,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爸,对不起。”
“傻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给他倒了杯水,“是爸没本事。”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我找到了饭店的总经理,王经理。
我敲开他办公室的门,开门见山。
“王总,我想预支一年的工资。”
王经理愣住了,扶了扶眼镜:“老林,你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跟我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王经理是江南阁的老人了,知道我的底细。当年我辞去总厨的时候,他还劝了我好久。
我把家里的情况,跟他简单说了一下。
他听完,叹了셔口气:“老林啊,你这也是……唉。可你洗碗一个月工资才四千多,预支一年,也才五万块,不够啊。”
“我知道。”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所以,我想跟您做个交易。”
“交易?”
“让我回后厨。不是总厨,就当个炒菜师傅。工资您看着开。只要能帮我凑够这笔钱,我干两年就走,绝不多留。”
王经理的眼睛亮了。
“老林,你可算想通了!”他激动地站起来,“你要是肯出山,别说二十万,三十万我都能立刻批给你!就当是给你的签字费!”
他太清楚我这块“活招牌”的价值了。
有我在,那些流失的老客,一定能再拉回来。江南阁的生意,绝对能起死回生。
“但是,我有个条件。”我说。
“你说,别说一个,十个都行。”
“这件事,不能让江帆知道。至少,现在不能。”
王经理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江帆年轻气盛,心高气傲。如果知道老板请我回来是为了“救火”,是为了取代他,以他的性格,肯定会闹得天翻地覆。
我不想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
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挣点钱,给儿子把婚事办了。
“行。”王经理拍板道,“我来安排。就说后厨缺人手,从洗碗部调你过去帮忙。”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当我换上普通的厨师服,走进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后厨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江帆正站在灶台前,指导一个年轻厨师做“低温三文鱼”。
他看到我,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碗都洗完了?”
王经理赶紧上前解释:“江总厨,最近后厨人手紧张,我让老林过来帮帮忙,打打下手。”
江帆冷笑一声:“打下手?他会干什么?切墩还是配菜?王经理,我这里是米其林标准的后厨,不是收容所。一个洗碗的,能干什么?”
他的话,说得极其难听。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一个空着的灶台前,拿起一块抹布,开始擦拭台面。
动作不快,但很稳,很细。
仿佛我不是在擦一个灶台,而是在擦拭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江帆看着我的动作,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我擦灶台的章法,是老一辈厨师传下来的规矩。先用湿布,再用干布,边边角角,一丝油污都不能留下。
这是一种态度。
对灶台的尊重,就是对厨师这个职业的尊重。
他没再说什么,但从那天起,他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丝审视和警惕。
而我,也正式开始了我在后厨“打下手”的日子。
第五章 不速之客
我在后厨的工作,是切配。
就是把各种食材,按照要求,切成丝、丁、片、块。
这是厨师的基本功,也是最枯燥的活。
江帆大概是想用这种方式来磋磨我,让我知难而退。
每天,堆积如山的土豆、萝卜、青笋,就是我的战场。
但我没有丝毫怨言。
刀在我手里,就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闭着眼睛,都能把土豆丝切得粗细均匀,薄如蝉翼。
一开始,那些年轻的帮厨还带着看热闹的心态。但几天下来,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变了。
变得敬畏。
因为我切出来的东西,比机器切的还标准。
有一天,江帆让我切一份“文思豆腐”。
这是一道极其考验刀工的淮扬名菜。要把一块嫩豆腐,切成头发丝一样细,在水里散开,如一缕青烟。
他就是想看我出丑。
我没说话,找来一块嫩豆腐,一碗清水,一把文武刀。
整个后厨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围了过来。
我屏住呼吸,手腕发力,刀锋在豆腐上快速地划过。
只听见“唰唰唰”的轻响,看不清刀的影子。
一分钟后,我把切好的豆腐轻轻推入清水碗中。
那块豆腐,在水中缓缓散开,变成了一朵由无数根细如发丝的豆腐丝组成的、洁白的菊花。
根根分明,不断不乱。
“嘶——”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江帆的脸,彻底白了。
他知道,这种刀工,没有二三十年的功力,是绝对做不到的。
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从那天起,他在后厨再也没有找过我的麻烦。
甚至,有时候我看到他会偷偷地观察我处理食材的手法,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不甘,有困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佩服。
后厨的氛围,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王师傅他们开始有意无意地把一些传统菜的烹饪难题拿来问我。
“老林,这个红烧肉的糖色怎么炒才亮?”
“老林,这鱼的腥线怎么去才干净?”
我也不藏私,能指点的,就指点两句。
渐渐地,我成了后厨的“技术顾问”。
而江帆,则彻底被孤立了。
他那些华而不实的创意菜,越来越不受待见。饭店的营业额,也一路下滑。
王经理急得嘴上都起了泡。
他几次三番找我,想让我正式掌勺,都被我拒绝了。
我的目标很明确,挣够钱就走人。我不想卷入这些是非里去。
直到那天,一个特殊的客人,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那天下午,饭店突然接到通知,说晚上有一位从京城来的贵宾要来用餐。
这位贵宾身份特殊,是来我们市考察的国宾,点名要来我们江南阁,尝尝地道的本地菜。
整个饭店都动员了起来,如临大敌。
王经理亲自坐镇后厨,一遍遍地检查菜单和备料。
江帆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知道,这是他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
晚上七点,贵宾一行准时抵达。
菜单是江帆精心设计的,中西合璧,既有本地特色,又有国际范儿。
前几道菜上去,反响都还不错。
江帆的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可就在这时,包厢的服务员跑了进来,脸色煞白。
“王经理,江总厨,不好了!”
“怎么了?”王经理心里一紧。
“那位……那位贵宾说,他想吃一道菜,菜单上没有。”
“什么菜?”
服务员咽了口唾沫,说出了一个让整个后厨都陷入死寂的名字。
“三汁焖鳜鱼。”
三汁焖鳜鱼。
这道菜,是江南阁的传奇,也是我师父的成名绝技。
它不是一道普通的烧鱼。
所谓的“三汁”,指的是用猪油、菜籽油、鸡油,按特定比例混合而成的复合油。焖鱼的汤汁,也不是普通的水或高汤,而是用鲜榨的甘蔗汁、荸荠汁和藕汁调配而成。
整个烹饪过程,不能加一滴水,一滴酱油。全靠“三汁”的香,和果蔬汁的甜,来激发鳜鱼本身的鲜美。
火候的掌控,更是严苛到变态。多一分则焦,少一分则生。
这道菜,工序繁复,对厨师的要求极高。
自我师父去世后,整个江南阁,就再也没人能做出那道菜了。
它成了一道失传的绝响。
江帆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他查过江南阁的老菜谱,知道这道菜的存在,但他根本不会做。别说做,他连菜谱都没看懂。
“告诉客人,这道菜……我们做不了。”他艰难地开口。
“不行!”王经理急了,“这位贵宾,年轻时在我们市待过,他说,他就好这一口。今天要是吃不到,我们江南阁的脸就丢尽了!”
包厢那边又来催了。
王经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厨房里团团转。
“怎么办?怎么办?”
整个后厨,几十号人,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
就在这片绝望的寂静中,我默默地解下了腰间的切配围裙。
然后,一步步,走向了我的储物柜。
第六章 围裙的展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我的脚步。
我打开那扇已经有些生锈的铁皮柜门,从最里面的角落里,拿出了一个用油纸包得方方正正的包裹。
一层层打开油纸,里面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厨师服。
雪白,干净,没有一丝褶皱。
在厨师服旁边,是一卷用厚布包裹着的东西。
我把它放在灶台上,缓缓展开。
寒光一闪。
一排长短不一的厨刀,静静地躺在布卷里。
那是跟我征战了半辈子的伙计。每一把刀的刀柄,都被我的手磨得油光发亮。
整个厨房,落针可闻。
王经理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江帆的眼神,从最初的惊愕,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他死死地盯着我拿出的那套刀具。
那是德国一个顶级品牌,纯手工打造的,一套下来,价格不菲。更重要的是,其中有一把中式片刀,刀身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林”字。
他曾经在一本很老的《中华名厨录》上,看到过关于这把刀的介绍。
它的主人,是十几年前,名震江南的“刀王”,林卫国。
那个曾经以一手出神入化的刀工和对传统菜的深刻理解,获得过全国烹饪大赛金奖的传奇厨师。
书上的照片,已经泛黄。
但照片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和眼前这个头发花白、满脸沧桑的洗碗工的身影,在江帆的脑海里,慢慢地,重合了。
“你……你是……”他的声音在发抖。
我没有回答他。
我只是脱下身上那件灰扑扑的工服,换上了那身雪白的战袍。
然后,我缓缓地系上了围裙的带子。
那是一个仪式。
一个告别过去,重拾身份的仪式。
我转过身,看着已经呆若木鸡的众人,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
“王经理,给我准备一条一斤二两的野生鳜鱼,要活的。”
“再拿半斤板油,二两菜籽油,还有一只三年以上的老母鸡。”
“甘蔗、荸荠、莲藕,各要一斤,要最新鲜的。”
我每说一句,王经理就猛点一下头。
“快!快去准备!”他冲着已经傻掉的采购员吼道。
后厨像一台生锈的机器,在短暂的停滞后,开始疯狂地运转起来。
江帆还愣在原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我走到他面前,看着这个一直瞧不起我的年轻人,平静地说:“借你的灶台一用。”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给我让开了位置。
我站到了那个属于总厨的位置上。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
我环顾四周,看着这熟悉的灶台,熟悉的锅碗瓢盆,一股久违的豪情,从心底升起。
林卫国,你,回来了。
第七章 记忆的味道
我先处理那三种油。
猪板油切丁,小火慢熬,炼出清澈的猪油。
老母鸡去肉,只留鸡皮和鸡油,同样用小火,逼出金黄的鸡油。
菜籽油入锅,烧至冒烟,去除生味,再冷却备用。
三种油,按照三比一比一的比例,混合在一起。一股奇异的、层次丰富的香气,立刻弥漫了整个厨房。
江帆站在不远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他的表情,从震惊,变成了专注,最后,是深深的着迷。
他知道,这看似简单的炼油,里面全是门道。火候、时间、比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接着,是处理那三种汁水。
甘蔗、荸荠、莲藕,去皮,用最原始的石臼,一点点捣烂,再用纱布,挤出最纯粹的汁水。
不能用榨汁机。机器的高速旋转会产生热量,破坏果蔬汁最原始的清甜。
这是师父教我的。
他说,做菜,要有敬畏之心。对食材,要用最温柔的方式去对待,才能换来它最美好的回馈。
鳜鱼已经处理干净,在鱼身上,我用刀斜着片出均匀的柳叶花刀,既为了美观,也为了更容易入味。
一切准备就绪。
我开火,热锅。
将调好的复合油,倒入锅中。
油温升至五成热时,我将鳜鱼放入锅中,两面煎至微黄。
这个过程,叫“封汁”。用热油,瞬间锁住鱼肉里的水分。
然后,我将调好的三种果蔬汁,沿着锅边,缓缓淋入。
“滋啦——”一声。
一股混合着油香、果香、鱼鲜的白气,猛地升腾而起,瞬间笼罩了整个灶台。
那味道,霸道,又温柔。
在场的所有厨师,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江帆更是往前凑了两步,他想看清楚,我是如何控制火候的。
我盖上锅盖,将火调至最小。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焖”。
这个过程,全凭经验。
没有温度计,没有计时器。
我只是把手,轻轻地放在锅盖上,感受着从锅里传来的温度和蒸汽的震动。
我的耳朵,则在仔细地聆听着锅里汤汁“咕嘟”的声音。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慢了。
整个厨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大概过了十分钟。
我猛地睁开眼睛,关火。
开盖。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鲜香,如同炸弹一般,在厨房里爆开。
锅里的鳜鱼,完整无损,周身包裹着一层浓稠油亮的酱汁,呈现出诱人的琥珀色。
鱼身上的花刀,片片绽开,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出锅!”
我用盘子将鱼盛起,最后,将锅里剩余的汤汁,均匀地淋在鱼身上。
大功告成。
王经理亲自端着盘子,小心翼翼地送去了包厢。
厨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我,眼神里,是混杂着敬佩、崇拜和不可思议的复杂情绪。
江帆走到我身边,嘴唇动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这……这才是真正的中国菜。”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丝毫的傲慢,只有发自内心的,一个厨师对更高技艺的折服。
没过多久,王经理满面红光地跑了回来。
“成功了!成功了!”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贵宾吃了,说……说这就是他小时候吃过的味道!一模一样!他还说,他要见见做这道菜的师傅!”
我擦了擦手,解下了围裙。
“我就不去了。”我说,“我只是个洗碗的。”
说完,我没再理会众人,径直走出了厨房。
我需要透透气。
站在饭店的后门,我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
晚风吹在脸上,有些凉。
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儿子的首付,应该……够了吧。
第八章 厨房的新黎明
第二天,我成了江南阁的英雄。
我还没到饭店,王经理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恭敬。
“林师傅,您今天可一定要来啊!老板亲自从省城赶过来了,点名要见您!”
我到了饭店,发现气氛完全变了。
所有见到我的人,不管是服务员还是保安,都恭恭敬敬地喊我一声“林师傅”。
在总经理办公室,我见到了江南阁的大老板,一个五十多岁的儒雅中年人。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激动地说:“林师傅,您真是我们江南阁的定海神神针啊!我代表董事会,正式聘请您担任江南阁的行政总厨,年薪……您开个价!”
王经理也在一旁帮腔:“是啊老林,你就别推辞了。”
我摇了摇头。
“老板,王总,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他们都愣住了。
“我跟我老伴儿有过约定,这辈子,不再掌勺了。”我看着他们,认真地说,“这次出手,是为我儿子。现在事情解决了,我也该回到我原来的位置上去了。”
我把早已准备好的辞职信,递了过去。
“这是我的辞职信。昨天预支的钱,就当是我这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和补偿金吧。”
老板和王经理都傻眼了。
他们想不通,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放着高薪厚职不要,偏要去洗碗。
他们轮番劝说,许诺了各种优厚的条件,股份、分红、配车……
但我都拒绝了。
君子一诺,重于泰山。
这是我做人的底线。
正当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江帆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一身名牌,穿了一件最普通的厨师服。头发也没打理,脸上带着几分憔悴和不安。
他走到我面前,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举动。
他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师傅,对不起。”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无比诚恳。
“以前,是我太年轻,太狂妄了。我以为我学了点西方的皮毛,就能否定我们老祖宗几千年传下来的东西。昨天看了您的手艺,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无知和可笑。”
他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
“我不想辞职。我想留下来,跟着您,从头学起。学真正的中国菜。您要是不嫌弃,就收我做个徒弟吧。端茶倒水,切墩打杂,什么都行。”
说完,他又是一躬。
我看着他,心里有些感慨。
这个年轻人,虽然狂,但骨子里,还是个纯粹的厨师。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沉默了片刻,对老板说:“老板,总厨的位置,还是让江帆来当吧。”
“什么?”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看着江帆,说:“他还年轻,有想法,有闯劲。他缺的,不是技术,是沉淀,是对我们传统文化根源的理解。江南阁的未来,需要这样的人。”
我又对老板说:“我也不辞职了。我可以当个顾问,不用坐班,不用发高薪。偶尔过来,指点一下后厨的新人,把一些老东西,传下去。”
我看着江帆,补充了一句:“当然,前提是,这位江总厨,得愿意听我这个糟老头子啰嗦。”
江帆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他再次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师父。”
这一声“师父”,叫得我心里一暖。
事情,就这么圆满地解决了。
老板当场拍板,预支了我三十万,算是给我的“顾问费”。
江帆,也正式拜我为师。
我把钱打给了林涛。
电话那头,儿子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哭。
“爸,谢谢你。”
“傻小子,跟爸客气什么。”我笑着说,“好好对晓雯。有空,带她回家吃饭。”
挂了电话,我走回后厨。
厨房里,热气腾腾,充满了烟火气。
江帆正在灶台前,笨拙地练习着颠勺。王师傅他们,围在一旁,七嘴八舌地指点着。
看到我进来,江帆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下了动作。
“师父。”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急,慢慢来。”
我拿起他手里的炒勺,掂了掂,然后看向锅里的菜。
“做菜,跟做人一个道理。”我看着升腾的灶火,缓缓说道,“火候,要恰到好处;调味,要懂得取舍。最重要的是,心里得有情。对食材有情,对食客有情,对这片生养你的土地有情。”
“只有带着感情做出来的菜,才是有灵魂的,才能真正打动人心。”
江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阳光透过后厨的窗户,洒了进来,照在灶台上,照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突然觉得,或许,我并没有违背对淑芬的承诺。
我不再为名利而做菜,而是为了传承,为了守护。
我想,如果她泉下有知,应该也会支持我的吧。
毕竟,让更多的人,能尝到这充满爱与记忆的味道,不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吗?
人这一辈子,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是金钱地位配资交流论坛网站,还是手里的那份手艺,心里的那份坚守?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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